2019年5月16日，华为公司及旗下的68家附属公司被美国商务部添加到美国商务实体名单中，此后所有受《美国出口管理条例》管辖的物品，向华为出口、再出口或进行境内转让都必须获得许可，随后，谷歌公司宣布停止与华为公司的合作。

 

　　很多人认为，华为手机从此不能使用安卓操作系统，其手机业务将面临灭顶之灾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。

 

　　华为仍然能够继续使用安卓操作系统，只是2019年5月16日之后新开发的手机不能再安装和使用谷歌移动服务GoogleMobileServices（谷歌移动服务，以下简称GMS），在此日之前与谷歌签订过协议的手机型号不受影响。

 

　　作为替代，华为于2019年8月的全球开发者大会上，首次面向全球发布了华为移动服务HMS（以下简称HMS）。2020年1月16日，华为公司又发布了HMSCore4.0版本，其生态服务进一步完善。

 

　　对于国内安卓用户来说，受冲击并不明显，但对海外用户将产生巨大影响，本文旨在介绍安卓与谷歌移动服务GMS的关系，华为建立HMS生态的逻辑，以及它会给华为带来什么影响。

 

　　安卓与谷歌移动服务GMS

 

　　安卓操作系统与GMS是两个完全独立的软件产品。两者可以一同预先安装在手机中，也可以只安装安卓操作系统，不安装GMS。

 

　　将安卓与GMS打包安装时候需要谷歌授权，相关手机终端属于OHA（开放手机联盟）管理，而如果一台手机只安装安卓操作系统，就不需要谷歌公司的授权，厂家只要按照安卓开源项目AOSP的要求，自行下载并使用源代码就可以了。中国内地市场销售的手机基本都属于后者。

 

　　安卓操作系统与GMS的两种使用模式

 

　　安卓操作系统

 

　　谷歌2005年收购安卓公司后，于2007年联合了数十家硬件制造商，软件开发商及电信运营商组建了开放手机联盟OHA。

 

　　随后，谷歌公司按照Apache开源许可协议的方法，将安卓操作系统的源代码开源，任何组织机构和个人，都能够从AOSP网站上下载和使用安卓系统的源代码。下图就是安卓开源项目的许可说明。

 

　　安卓开源项目AOSP的许可声明

 

　　Apache2.0开源软件许可协议主要规范开源软件的贡献者和使用者，在添加，删除和修改开源软件时，对软件源代码的版权，开源软件所涉及专利的专利权，以及相关logo和文字的商标权作了详细规定，具有法律效力。它并不涉及政府禁令等政治性的事物。

 

　　所以，原则上华为公司只要遵循Apache2.0协议，就能够永远使用安卓操作系统。

 

　　当然，由于美国政府的禁令，如果在使用安卓源代码制造产品时遇到了技术问题，谷歌公司是不可以提供技术支持服务的。

 

　　未来谷歌公司有可能将安卓操作系统“闭源”吗？很难。

 

　　因为开源软件不止是免费让别人使用，也会吸收别人贡献的代码（包括解决问题和增加新功能等），现在安卓操作系统的源代码里，已经有了大量由别的机构和个人贡献的代码（包括华为公司贡献的）。所以原则上谷歌公司并不拥有全部的安卓源代码。将其“闭源”将会遇到大量的法律问题。

 

　　谷歌移动服务GMS

 

　　和开源的安卓不同，GMS完全是谷歌公司“闭源”的私有的软件产品和服务。虽然谷歌让很多用户免费或部分免费使用GMS，但完全有权利对所有用户收费。

 

　　在2018年7月，谷歌公司遭到欧盟以反垄断的名义罚款43.4亿欧元，随后谷歌公司就宣布，在欧盟销售的手机中如果预装了GMS，则从2019年2月1日起，每部手机收取40美元的授权费（当然，厂家通过完全搭载谷歌配套捆绑产品可以得到谷歌公司“补贴”，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谷歌公司做生意是很精明的）。

 

　　谷歌的GMS到底是什么？

 

　　很多人认为，GMS就是指谷歌提供的包括谷歌地图，谷歌Play商店等等几十种APP的“全家桶”，这种理解不全面。

 

　　GMS除了普通用户看得到的“全家桶”APP以外，还有用户看不到的，提供给第三方APP开发者使用的GMSCore功能，包括许多服务的编程接口API。

 

　　GMSCore可以与谷歌“全家桶”APP分别安装。

 

　　但是，所有谷歌“全家桶”的APP都必须搭配GMSCore，如果要在一台没有GMSCore的手机上运行谷歌的APP,比如GooglePlay商店，那么系统就会弹出提示：必须先安装GMSCore。

 

　　[在没有GMSCore的手机上运行GooglePlay商店时系统弹出的提示]

 

　　那么，GMSCore提供的这些服务API对APP开发者很重要吗？

 

　　举个例子来说，假如我是一家做打车服务的初创企业，我们有几十个工程师开发打车APP，我们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数字地图从哪儿来，小企业不可能自己上街去测绘地图的，既涉及到人力，也涉及到测绘资质。

 

　　那怎么办？谷歌GMSCore里就提供了谷歌地图服务的API。只要在我们的打车APP源代码里调用这些API，我们的APP里就有功能完整、成熟的数字地图。

 

　　类似这样的GMS服务还有很多，小企业在开发APP时通过调用GMSCore的编程接口，能够省掉开发很多基础功能的工作量，把工作集中在开发自己的核心功能上。但是这样一来，这些APP就“上了贼船”，没法下船了。如果用户的手机里没有安装GMSCore，那么这些APP就无法运行。

 

　　由于在中国内地销售的手机上都没有预装GMS，所以中国内地开发者提供的安卓APP都不使用GMSCore提供的API，目前有很多第三方公司来提供类似的API和服务。比如，地图服务的API，国内就有高德地图，百度地图和腾讯地图等来提供。

 

　　GMS是谷歌公司重要的利润来源。除了内嵌的广告服务可以向广告商收费以外，有些APP如GooglePlay可直接向用户收费，很多GMSCore的API服务向第三方开发商收费。如前文所述，手机中预装GMS也可以向手机厂商收费。

 

　　从这里就能看出华为的困境。如果不能安装谷歌GMS，华为手机在中国国内市场基本不受影响，但在海外市场就会受到很大冲击。除了无法使用谷歌“全家桶”APP以外，在海外还有大量的依赖GMSCore服务的APP和游戏软件无法使用。这势必会影响到华为手机的海外销量。

 

　　面对这种困境，华为的解决方案就是开发替代GMS的华为移动服务HMS。

 

　　HMS是什么？

 

　　不能安装GMS，华为手机在海外市场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可运行的APP数量减少,导致用户流失。华为希望通过开发HMSCore，提供与GMSCore类似的，甚至在某些方面超出的服务API，吸引海外厂家将依赖GMS服务的APP移植到HMS上来，缩小与GMS的APP数量差距，培养手机市场。

 

　　[华为HMSCore在系统中的位置，与谷歌GMSCore基本相同]

 

　　谷歌“全家桶”APP中大部分都深耕了十几年以上，在海外的用户数量巨大，甚至占市场垄断地位，比如谷歌地图和谷歌搜索引擎等，打造全新的APP来赶上它们绝非易事，更重要的是，这不是华为的本行。

 

　　APP是典型的互联网服务产品，而华为本身定位在通讯设备制造商，虽然也有一些APP和服务，但不是业务的重点。我们不能指望华为自己从零开始打造一个为全世界服务的数字地图，搜索引擎和视频网站，并赶上谷歌地图，谷歌搜索引擎和Youtube，这不现实。

 

　　所以华为HMS目前并不强调开发华为自己的“全家桶”来与谷歌“全家桶”竞争，而是把重点放在提供HMSCore的服务API上，为海外APP厂家服务。如果某些服务是华为从未涉及的领域，则与第三方公司合作，将其集成进HMSCore中。

 

　　比如，华为的海外地图服务是与荷兰著名数字地图供应商TOMTOM合作的，它也是苹果地图的供应商。而在中国内地，华为则与四维图新签订了合作协议。所以华为HMSCore的地图服务API，其数字地图提供方是第三方公司，而使用这个服务的客户也是第三方APP开发公司，华为的HMSCore在这里起到了一个桥梁的作用，创造了一个生态链共赢的局面。

 

　　这样做避开了华为的弱点，将谷歌在细分市场上最强的竞争对手纳入旗下，能够在短期内大幅度提高HMS的竞争力。

 

　　所以，HMS与GMS最大的区别在于，GMS所有的服务都是由谷歌公司自己打造的，谷歌公司掌握绝对的控制权；而HMS的服务则是开放的，华为公司能够选择市场上最有竞争力的厂家作为合作方，集成进HMSCore中，打造一个共赢的生态链。与谷歌竞争的不只有华为自己，还有那些服务提供方。与华为合作是这些服务提供方扩大市场的好机会。

 

　　HMSCore的服务内容

 

　　在华为的开发者网站上，我们能看到华为最新的HMSCore4.0版的完整服务内容，如下图所示。

 

　　[华为HMSCore4.0服务内容]

 

　　这些服务中，有些是华为已经耕耘了数年的，比如华为账号服务，有些是在去年8月首版HMS中发布的，比如位置服务，扫描服务等，还有就是在今年1月26日新发布的，比如机器学习服务、情景感知服务、统一扫码服务、近距离通信服务等。可以预料，华为在未来的HMSCore新版本中，还会加入更多的服务内容。

 

　　目前HMSCore与谷歌GMSCore的服务种类相比的优势和不足

 

　　从服务种类来看，HMSCore基本覆盖了GMSCore的大部分服务内容。

 

　　机器学习服务是目前GMSCore中尚未提供的，而HMSCore已经提供了。尽管谷歌是全球人工智能领域的领导者之一，在机器学习领域有强大的实力，但尚未将此功能加入GMS的服务中。

 

　　而HMSCore中目前缺乏搜索引擎服务和邮箱服务，对应的是GoogleSearch和Gmail服务。

 

　　华为打造HMS的底气

 

　　谷歌GMS现有的生态体系极其强大，许多人对华为打造HMS能否成功并不看好，但是华为公司的确有很多底气来打造自己的生态：

 

　　市场底气

 

　　[全球前五大智能手机厂商2019年市场统计]

 

　　华为在2019年智能手机出货量2.4亿台，在全球的市场份额达到了17.6%，仅低于韩国三星，而高于苹果公司。苹果公司能够打造一个独立的封闭的生态系统，智能手机销量如此庞大的华为也不是没有机会，甚至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机会。

 

　　[华为公司发布的HMS统计数据]

 

　　官方公布数据显示，华为HMS仅仅发布几个月，其全球月活动用户数量就达到了超过5.7亿，其中华为应用市场覆盖了170多个国家，月活越用户数超过4亿。可以说，HMS已经展示了强大的生命力。

 

　　技术底气

 

　　华为在手机生态链上拥有罕见的“云，边，端，芯”全面布局，即云计算，边缘计算，用户端设备及手机芯片。相比之下，只有苹果公司能够与华为相比。三星公司缺乏云计算和边缘计算产品，谷歌公司缺乏手机芯片布局。这就是华为HMS能与谷歌GMS一争高低的技术底气。

 

　　[华为依靠自身的优势产品和第三方合作公司打造出完善的HMS服务体系]

 

　　华为与谷歌的产品范围有部分重叠，也有完全不相关的部分。两者重叠的部分有云计算，AI，VR等产品；谷歌在以“全家桶”APP为代表的互联网服务上占绝对优势；而华为在移动通信网络设备，手机芯片等领域占绝对优势，这些领域谷歌公司并未涉足。

 

　　华为HMS生态系统的战略很明确，那就是在华为已经拥有产品的领域，HMS相关服务使用华为自家的产品，部分领域能够形成对GMS相关服务的优势；在华为没有涉及的领域，HMS生态采取开放的策略，引入第三方合作厂家，补齐相对于谷歌的短板。

 

　　[华为HMSCore中提供的摄像头API能够充分发挥华为手机拍照和拍摄视频的实力]

 

　　举例来说，由于谷歌的安卓操作系统和GMS服务需要兼容所有厂家的手机芯片，为APP开发者提供通用的编程环境和API，它对每种芯片的特色功能无法做到完全发挥。而由于华为完全掌握着麒麟系列手机芯片，HMSCore服务便可以挖掘出麒麟芯片的所有潜力。比如华为在照片和视频的拍摄方面领先其他厂家，再比如，麒麟芯片是最早嵌入AI处理器的手机SOC之一,同时在安全加密功能上提供了硬件底层的防护机制，那么HMSCore就可以在相关服务上获得优于谷歌GMSCore的体验。

 

　　政策底气

 

　　除了能够在国内获得政策支持以外，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有替代谷歌GMS的需求。

 

　　比如，欧盟一直担心谷歌公司垄断互联网服务，近些年来一直通过罚款和立法等手段削弱谷歌的势力。欧盟也一直鼓励本土企业与谷歌竞争。华为HMS的开放策略正好可以引入欧洲企业的服务，打造双赢的生态链。HMS地图服务与荷兰TOMTOM公司的合作便是最好的例证。

 

　　再比如，俄罗斯从国家安全角度着想，一直扶持本国的Yandex搜索引擎和mail.ru电子邮件服务，华为HMS也可以与这些厂家合作。

 

　　资金底气

 

　　谷歌公司作为互联网霸主之一，2019年营收高达1619亿美元，相比之下，华为公司2019年营收约8500亿元人民币，有足够的实力打造HMS生态系统。

 

　　为加速HMS市场的拓展，华为建立了规模达10亿美元的全球基金用于资助开发者。

 

　　2019年12月，华为宣布将对移植到华为HMS服务生态中的App提供高达2万美元的补助与奖励。

 

　　2020年1月，华为宣布在英国提供2.6亿美元的资金帮助开发者将App移植到华为HMS服务生态中。预计未来华为将持续提供资金来培育HMS服务生态体系。

 

　　华为打造HMS的主要困难

 

　　GMS生态强大且海外用户依赖性高

 

　　谷歌从二十多年前起步逐步发展成为互联网服务的霸主之一，除了在社交软件和短视频等少数几个领域有短板以外，在搜索引擎，地图服务等领域都有垄断性的优势，海外有大量用户依赖于这些服务。华为HMS即使引入市场上有竞争力的第三方服务，短期内也无法撼动谷歌的优势产品。

 

　　吸引海外厂家需长期投入

 

　　我们看到，华为HMS生态刚刚发布几个月就已经有了长足进步。但是距离谷歌GMS的用户数量还远。毕竟GMS从发布到现在已经长达13年，期间挤垮了许多重量级的竞争对手，比如微软的WindowsPhone生态，黑莓的软件生态。预计华为HMS与GMS的竞争将是长期的，华为必须持之以恒地投入才有可能成功。

 

　　移动设备行业的割裂

 

　　华为HMS与谷歌GMS有一个共同点，就是使用其服务API开发的APP，在没安装HMS框架的移动设备上无法运行。这无疑会造成移动设备行业的割裂。未来基于安卓操作系统的移动设备也许将被割裂为三个生态：GMS生态，将存在于海外除了华为以外所有移动设备厂家的产品上；华为HMS生态，基本只有华为自己的移动设备采用；既没有GMS又没有HMS的移动产品，中国内地除了华为以外厂家的产品基本都是这样。

 

　　三星，小米，OPPO和VIVO等厂家，会在产品里预装华为HMS服务吗？除了华为和荣耀以外，目前还没有任何其他手机品牌宣布支持HMS。

 

　　[GDSA联盟的成员目前只有这三家企业]

 

　　另外，小米，OPPO和VIVO三家企业在2019年8月联合成立了GDSA联盟，为这些手机厂商的商店提供统一接入入口，开发者可以通过注册平台统一提交App（包括Android免安装应用、游戏、音乐、电影、图书、杂志或其他数字内容或服务），覆盖了印度、印度尼西亚、俄罗斯、马来西亚等9个国家及地区。

 

　　那么华为HMS与GDSA联盟未来会采取什么方针？是合作还是竞争？目前还是个疑问。

 

　　HMS能给华为带来什么？

 

　　开发HMS系统是华为的一次救亡行动，面对美国政府的封杀，华为公司没有退路。如果不想在海外移动设备市场全线败退，华为必须走出这一步。

 

　　开发HMS系统是华为的转折点，也是中国IT行业的转折点。

 

　　过去中国的IT行业习惯于生活在发达国家企业建立的生态中，在发达国家企业制定的游戏规则之下，苟延残喘，挣着相对微博的利润，这是第一次有企业站出来，改变游戏规则。

 

　　开发HMS系统更是华为的起点，配合将来的“鸿蒙”操作系统，华为将拥有从底层芯片到操作系统再到应用架构的最完整生态链。HMS系统也会是“鸿蒙”系统的力量倍增器，帮助“鸿蒙”在短期内拥有大量的软件开发者。

 

　　HMS能给中国软件行业带来什么？

 

　　HMS不只对华为有益，奉行开放策略的HMS将给中国软件行业带来两大帮助：

 

　　首先，中国领先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，如果能被选为HMS的服务合作方，将能够得到一个走向国际市场市场的巨大商机，包括社交服务，浏览器服务，短视频服务等国内比较有优势的企业，不再只靠自己单打独斗开发海外市场，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直接为大量的海外客户服务。

 

　　其次，HMS中的APP市场，将为国内APP开发商增加一个海外发行的渠道。之前中国所有在安卓系统上开发的APP和游戏，如果想在海外发行，基本上只有通过谷歌Play市场一个渠道，必须满足谷歌制定的条件，接受谷歌的利润分账要求。